台灣影壇「預知死亡紀事」─許不了過世30周年

你知道許不了？還記得他的作品？今年是許不了過世30周年，他在1979年至1985年，人生的最後6年內拍攝超過60部電影，在台灣平均國民年收入10萬元的時代，片酬據傳達250萬，媒體形容他的暴紅為「許不了旋風」。30年過去，在許不了鼎盛之際出現的台灣新電影，每隔一段時日就有人研究、重提，但許不了只剩一張模糊的小丑臉孔，油彩塗抹的大嘴，分不清是哭是笑。

1985年7月3日許不了因心臟麻痺猝逝，得年34歲。由於正當盛年、又是台灣最具票房號召的明星，許不了的亡故與後續，媒體大書特書，但最弔詭的是，此事竟像台灣影壇空前絕後的「預知死亡紀事」，因為他的病弱、動輒失蹤、酗酒、藥癮問題早已見諸報章，加上層出不窮的黑道糾紛，連外圍觀眾都感覺他「早晚會出代誌」。

乍看許不了與台灣新電影，彷彿同一時間的兩個平行宇宙，「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在1980年代初的台灣各唱各的，即使品味涇渭分明，但都系出台灣文化母體。

經過1970年代台灣鄉土文學論戰，到了1980年代，戰後嬰兒潮的世代掀動電影創作的浪潮，台灣新電影在愛情文藝片與社會寫實片退燒、市場前途黯淡時，意外因「光陰的故事」打破僵局出線。新電影對台灣現況的關注、貼近社會的寫實描繪，不少來自於鄉土文學的養分。可是真正在台灣底層打滾多年的許不了，在新電影崛起的時代，總是在與社會脫節的喜劇裡當起小人物代言人，直到去世前半年才推出一部和新電影血緣較近的「八番坑口的新娘」。

1951年出生的許不了，本名葉鐵雄，自幼跟隨魔術師繼父習藝，但又因母親自殺、與繼父疏離等因素，經常逃家，憑藉獨特的喜感、雜耍與魔術行走賣藝。許不了本在歌廳秀、綜藝節目以「小伯樂」藝名表演，1977年因在連續劇「雷峰塔」裡演活一個逗笑小配角--許仙的書僮許不了，接著沿用「許不了」當藝名演出張佩成執導的軍教片「成功嶺上」。夾在秦祥林、寇世勳、林青霞、林鳳嬌等大堆頭明星陣容裡，許不了竟是最亮眼的天兵，一躍事業的「成功嶺」。

1951年同時也是台灣新電影健將小野出生的那年，「成功嶺上」改編自小野的小說「擎天鳩」，但小野與許不了只在這次與1982年小野、吳念真編劇、金鰲勳執導的中影電影「動員令」短暫交集。「成功嶺上」展現許不了的銀幕魅力，就算細小的眼、扁圓的臉、矮短的身材，無一符合明星應有的外型條件，突梯搞怪兼具親切鄉土味的特質，與台灣普羅大眾一拍即合。

1980年許不了與初出茅廬當導演朱延平合作了「小丑」、「大人物」、「真假大亨」、「天才蠢才」等片，每部台北賣座都破千萬（當年國片票價約70元），甚至兩千萬。如果換成現在的說法，大概就是一年有4部以上電影全台破億，這樣的人氣聲勢，自然各方爭相邀約。

為搶奪許不了這張「票房王牌」，有人攀親帶故、有人威脅利誘，使盡手段要他拍電影、進秀場，創下他6年電影生涯幾乎一月一片的多產紀錄。但媒體關心的是他與黑道釐不清的關係，旁及於神秘的身世、曲折的成長以及糾纏的感情，談到許不了的電影，均認為是兒童、低知識及勞苦大眾才會埋單的「胡鬧片」、「瞎搞片」。

不少人因許不了的喜劇地位稱他為「台灣的卓別林」，但許不了電影除了因朱延平而參雜太多卓別林作品的橋段和造型，兩者無法相提並論。不過在台灣觀眾看來，許不了卻擁有最熟悉的台灣面孔，卑躬屈膝下自我解嘲、滄桑世故又溫柔多情、小奸小惡小心眼更見卑微。

許不了的電影黃金時期是台灣經濟進入工業化的1980年代，有著解嚴前社會力的蠢蠢欲動、財富的急速累積、對台灣本土文化的認同種種背景。許不了的出現與消失，是新富社會殺雞取卵、血淋淋的貪婪爭奪，留下台灣影史難堪的片單。

1985年，許不了去世的這年，侯孝賢的「童年往事」讓台灣電影走入同步錄音，有了現場真實的聲音。但大銀幕上的許不了，靠卓勝利幕後配音，是名副其實「失聲的小丑」。許不了死後大賣的「小丑與天鵝」有一首吳念真作詞的主題曲「戲棚下」，歌詞寫著：「棚頂替人哭悲哀、自己眼淚吞腹內、戲的結局大團圓、阮的結局是什麼？」聽來像是許不了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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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貽斐

電影是煉金術、是召喚術，是天文、是史地，是物理、是化學，是經濟、是政治，是一杯茶、是一本書，「客散茶甘留舌本，睡餘書味在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