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聲最傷情---「踏血尋梅」、「山河故人」、「路邊野餐」裡的流行曲

今年金馬獎入圍影片中有3部電影都以1980、90年代的流行歌為「主題曲」：同台角逐最佳影片的「踏血尋梅」、「山河故人」以及獲最佳新導演提名的「路邊野餐」裡，紛紛傳出2、30年前的歌聲。絲不如竹、竹不如肉，這些曾紅極一時的歌曲在肉聲演繹下，竟似咒語，召喚往事到眼前。

翁子光的「踏血尋梅」改編自2008年香港轟動一時的碎屍命案，16歲少女援交遇害。但電影裡沒有少女慘叫，只有她的歌聲。少女佳梅離開在中國湖南的父親到東莞，再到香港與改嫁的母親和姊姊團聚。佳梅功課不錯，廣東話也比姊姊流利，她喜歡聽歌，一個人在屋頂聽歌學廣東話。那首歌是鄭秀文1992年的「娃娃看天下」。

「踏血尋梅」未按線性敘事，將一樁刑案分成4段「尋梅」、「孤獨的人」、「踏血」及「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時間前後交錯。電影進行不久少女遇害，兇手也在一半出面自首，但每個段落都透露更多背景與訊息。在校受排擠輟學的少女想當名模，以性交易賺取花用；兇手自幼喪母，偶爾吸毒、靠開車送貨維生，不起眼的外表下、有暴衝性格。兩人因為孤獨彼此吸引、在網路相遇，兇手因此「成全」受害者的求死念頭。

佳梅是新移民代表，帶著希望，努力學習粵語融入香港新環境，但現實的殘酷、親情的疏忽、愛情的輕率，讓她只能順從物質掛帥的價值觀，但又格格不入。佳梅在片頭與片尾唱著「娃娃看天下」：「如今自己繼續每日製造我熱熱鬧鬧的一生，但在美夢裡又渴望再做個簡簡單單的人，回頭問問這天空，人生可輕易嗎？這些你到底明白嗎？」歌聲飄在天空，自問自答。

大陸第六代導演賈樟柯擅用電影裡流行歌曲元素，他坦承，流行音樂伴隨自己成長、成為感情的一部分、或某個時代記憶的座標。新作「山河故人」一開場女主角趙濤（濤兒）就在「寵物店男孩」的「GoWest」歌聲裡起舞，那是1999年的汾陽市，西洋迪斯可外，濤兒也以傘頭秧歌「邁步走向新世紀」。不過西洋歌或民俗歌舞在片中分量，不比1990年葉蒨文演唱的「珍重」。

一首「珍重」貫穿「山河故人」三段時空，先是1999年濤兒在家中電器行放給客人試聽音響的流行歌；再來是2014年濤兒離婚後與兒子重聚尾聲母子分享的歌曲；然後是2025年兒子移民澳洲在中文課上被女老師問起的教材歌曲。賈樟柯以一段三角戀情的滄桑，看見跨入新世紀以來中國社會的遽變，世事流轉、生死無定，唯有三唱「珍重」。

1987年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專輯大紅，專輯中的「說聲珍重」在3年後由葉蒨文翻唱為粵語版的「珍重」。潘偉源的粵語歌詞，藉葉蒨文之口，聲聲重擊：「不肯、不可、不忍、不捨、失去你，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牽手、握手、分手、揮手、講再見，縱在兩地一生也等你。」。影片最後，「Go West」又響起：「We will go our way（Together），We will leave someday（Together）Your hand inmy hand（Together）... 」青春的理直氣壯都留在老歌裡。

26歲的大陸導演畢贛電影「路邊野餐」，片名來自塔可夫斯基「潛行者」原著、前蘇聯科幻作家斯特魯格斯基兄弟的短篇小說。影片以畢贛故鄉、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凱里為背景，英文片名「KaliBlues」、直譯是「凱里藍調」，但藍調只是情境，片中的9首歌都來自台灣，從1990年代伍佰「世界第一等」、「浪人情歌」到1980年代羅紘武「堅固柔情」、李泰祥與唐曉詩對唱的「告別」、還早至1970年代校園民歌的包美聖「小茉莉」。

「路邊野餐」的主角是畢贛的姑丈陳永忠，電影裡的他出獄後在地方小診所工作，為去鎮遠找回弟弟的小孩，並替診所老醫師送回愛情信物，展開一段奇幻時空之旅。

「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睛，經常盯著路過的風」貴州腔朗誦的詩、鏡頭影像書寫的詩、曾經流行的歌，相互唱和。黔東瀑布邊小屋，出現台語歌「人生的風景，親像大海的風湧，有時猛、有時平，親愛朋友你著小心... 」前往鎮遠的路上，有「小茉莉」同行，主角聽多了也會唱，「小茉莉，請不要把我忘記... 」但嬌滴甜亮變荒腔走板，一如人生。

項貽斐

電影是煉金術、是召喚術，是天文、是史地，是物理、是化學，是經濟、是政治，是一杯茶、是一本書，「客散茶甘留舌本，睡餘書味在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