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翔文／大象席地而坐 逼視生命的電影

這是一部大部分時間都讓人沮喪的電影，而且長達近四小時，但它卻能緊緊地揪住觀者的心，拍出日常生活裡最難堪、最無奈又最具韌性的實際樣貌。「大象席地而坐」根據編導胡波的短篇小說改編，描寫不同年齡、性別的四個人，在一天之內彼此隨機交集發生的事情。

故事從中學生韋布開始說起，他因為幫好友出頭，不小心害得另一個同學失足摔倒，選擇逃跑；鄰居王老頭正要被兒女趕出家門，孤單住進養老院；女同學黃玲和母親關係惡劣，因為一條網路視頻而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是間接害得好友跳樓自殺的混混于城，一心想找到韋布為摔下樓梯的弟弟討回公道。四個人都過著狼狽而絕望的一天，從清晨到深夜，他們只能就著遠方滿州里的一隻大象做夢，想逃離一切去看看牠的真相。

雖然把大半日的時光濃縮在四小時裡，但一切變得好漫長，特別是全片布滿大量的長鏡頭，跟拍、迴轉、再跟拍，多時甚至跟拍的是人的背影，總把這幾個角色每分每秒的變化，細膩捕捉。也因為這些長鏡頭，四個人在平凡生活中撞擊出的尷尬、無奈、荒謬甚至痛苦，都變得無所遁形的赤裸，讓人身如其境。

四小時片長其實看來並不如想像那般冗長，胡波非常有機地編排四條敘事的錯落，雖非因果，在精神上竟有種摧枯拉朽般靈巧地互相緊扣、彼此撞擊之感。每段故事都有峰回路轉的戲劇張力，卻也把每一個角色盡逼到最不堪的絕境，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如片中對白所說，生命其實充滿著苦難，胡波把這個世代面臨生活的無力感，一股腦兒傾洩在片子的每一個畫面裡，又能飽富詩意，讓人反覆咀嚼。

那滿州里的大象，似是你我等待的果陀，亦像是沙漠荒野裡渴望的一處水源。兜兜轉轉，這四人意外交集在一起，白天進入深夜，一切更是如夢似幻。對我而言，最後的那一刻，神祕的光束、大象的聲音，即使帶點非寫實，仍是帶著希望的。胡波留下這電影證明了他的才華洋溢，雖然戲外的他選擇跟這個世界道別，但我寧可相信這不是一部悲劇電影，再難過的一天，也有結束的時候。「大象席地而坐」並非教人厭世，而是逼著你我誠實地正視生命，尤其是痛苦之後一閃而過的微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