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風和倪敏然的笑容背後

美國喜劇演員羅賓威廉斯以皮帶自縊結束絢爛一生，一個總是把歡笑帶給所有人的笑匠，卻以這種方式熄燈，令人嘆息，也讓我想起台灣兩個喜劇大師，倪敏然和高凌風。

倪敏然在台灣綜藝圈上絕對占有一席之地，所有的5、6年級生，童年回憶中總有他扮「七先生」的影子，當年的「黃金五寶」除了倪，還包括張菲、檢場、徐風和羅江，5人叱吒整個80年代電視圈，當我開始認識倪敏然時，他的演藝高潮已過，事業載浮載沈，黑暗中，他開始反串副總統呂秀蓮，如攀浮木，找到一絲曙光。

鏡頭前為了扮好呂秀蓮，倪敏然需濃妝豔抹、頭套女裝上陣，當時正值盛夏，自然非常辛苦，但在舟車勞頓的過程中，他褪去造型，不必抬高八度音講話，於是我見到了最生活的倪敏然，從台東搭船赴綠島的過程中，剛好碰上飛魚季，船在浪高浪低中起伏時，一群一群飛魚從船身邊飛躍，場面壯觀，當工作人員在為暈船所苦，在艙內嘔吐時，我走出船艙，看見倪敏然遠眺，海面上成群飛魚躍起。

非常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景，一個從小在電視上看到的喜劇泰斗，今天因為工作能聚在一起，不知何其榮幸。到達綠島跟拍浮潛、機車環島後，夜裡住在濱海民宿，民宿老闆準備了海鮮夜烤，跟倪敏然更能一起吃喝，把酒言歡，這是娛樂記者這工作最大的魅力，那晚，我甚至記得，倪敏然在一天工作結束後場蔽開心胸後大口喝酒的快意，然後問我想不想尿尿，我說想，他即要我扶他到一旁草叢邊在大海星空下，一老一小就這樣自然解放。

那夜老闆烤的是鸚哥魚，月光下碩大青色的麟片，和他爽朗的笑聲，至今忘不了。

認識他，應該是他人生最後幾年，兩天一夜行程回台北後，多次在攝影棚內相遇，他總是匆匆一笑，但多半眉頭深鎖，說不出來的愁。他是演藝圈的大前輩，我則是記者圈裡最資淺的新秀，雖然工作時近如咫尺，但他深鎖心底的喜怒哀樂卻離我太遠，中間無論年齡、輩分或是相對位置，我都無法得知他愁的是什麼，最後，是收到他上吊自殺的消息。

那月，他給了綜藝圈一個震撼彈，也考了當時各家記者當福爾摩斯的能力，天天辦案，各方抽絲剝繭層層剝開後，才知跟情、財有關，但一生帶給大家歡笑的角色，最後卻選擇用這種方式跟大家告別，令人婉惜。

高凌風同樣是個傳奇人物，他跟倪一樣，都曾在「搞笑Very much」裡靠模仿翻身，找到演藝事業第二春，不同的是，他喜歡把生活鎖事、演藝工作全攤在陽光下給大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打電話來自己發稿，要維持自己曝光度，不想被讀者遺忘，直到他和金友莊鬧離婚，明知已挽不回，簽了離婚協議書，但對外仍要維持面子，說還在婚姻狀態。

有一回，他身邊好友來報，兩人簽好離婚協議書，白紙黑字200萬贍養費，外加每月給子女10萬元教育基金，我寫成新聞後，他人在大陸，深夜打來給我，「誰告訴你的？」，我回他，基於記者不透露新聞來源的立場，無法告知，然後再次跟他確定到底是不是這個數字，他大笑說，「你這招叫引蛇出洞，我也不能告訴你實情，但如果你要寫，怎不把200萬寫成人民幣？你以為我在大陸吃得開的程度，只值這個身價？把我寫少了，太沒面子。」

其實線民給的數字雖然確定，但金友莊和高凌風對外都沒承認這事，還說狀況糟，但還沒到簽字那一步，讓我這新聞寫的忐忑，不過那晚他用了「引蛇出洞」這成語，讓我心裡有底，知道大概八九不離十。

高凌風的習慣，是把最新的消息給交好的媒體，沒照他的步調走，就會成為他漏新聞的對象。那陣子，為了新聞該不該跟，要不要大小事鉅細遺靡寫給讀者而跟他有些不快，只記得，一次大事件發生，他剛好從大陸返台，我不得不到機場接機跟他面對面而在事前沈澱心情許久，最後為了工作，我還是去了，在碰到面之前，心裡想過數百種他給我臉色的尷尬場面。

沒想到他一出關，一群人圍上去，他劈哩叭啦說完，見到我在人群裡，推著行李走過來，跟我併走時，抬腿輕踢了我一下，打破彼此僵局。我喊一聲「高大哥，我來了」，他沒給我難看，堆出笑容說，「唉，老朋友了，知道你工作有難處，沒事，有事就不會踢你了，以後有任何問題，還是可以打給我。」然後上了車，揚長而去。

那個笑容讓我印象深刻，有許多的無奈，也有多少工作上的愛恨交熾其中，讓我想起多年前倪敏然充滿苦澀的笑容。不久，我一路看著他生病、迅速衰老，走到人生盡頭，燭光熄滅。倪敏然和高凌風，一個時代裡的兩個不同的諧星之王，我都參與了他們人生最後時刻，倪敏然火化後一路送到北海岸的福田妙國安厝，高凌風很巧合的，在多年後也到了福田妙國。

他們生前的身影，其實常讓我在許多午夜時候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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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君遠

一次意外，搭上坐看繁華的雲霄飛車人生，過程有俯衝、有驚險，當然也有徐徐微風。熱愛這個工作，因為每天游走不同綜藝攝影棚，遇見不同的新鮮事，也因為工作，讓我走遍大山大水，體會幸福的每一刻，工作是食物，旅行則像呼吸，兩者對我來說，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