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01 08:00
文 / 林青霞
林青霞/「不得不」:如寶玉初遇黛玉那樣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生活中每天都有大大小小說不完的故事。我喜歡製造故事,也喜歡說故事。這個故事我不得不說給你們聽,實在是太不一般了。
那天我從江西會昌小鎭看完了戲劇,搭了五個小時車到達景德鎭,剛安定下來,隨手刷了一下手機,跳出來的畫面和句子吸引著我。一個高大瘦長的背影從幽暗的窄門走出,旁白是「身處現代,卻偏愛古代的節奏」,我好奇的往下看。
他操著流利的普通話娓娓道來,每句話、每個畫面都深深的打動著我。心想,如今世上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人,太不可思議了,我既佩服又尊敬。
他是加拿大人,八年前看了《紅樓夢》舞台劇,就迷上了曹雪芹,迷上了林黛玉,他迷曹雪芹《紅樓夢》的寫法,他迷林黛玉的不俗、不妥協。為了看懂《紅樓夢》原著,他在江西師範大學修讀中國文學博士學位。
他愛上八大山人,看了八大的真跡當晚就拿起畫筆。
他也寫詩,所有中英文詩和畫都是用毛筆寫在宣紙上。
他畫山水、人物、動物,人物多數畫的是林黛玉。在中國的八年裏畫了近五千張畫,每幅畫只賣二三百人民幣。最讓我心疼的是,他住的地方九平米,月租三百五,沒有冷暖氣,即使這様,也有付不出房租的時候,不得不搭過夜的綠皮火車去外地擺攤,省下的住宿費買宣紙。
他通常晚上聽蔣勳講《紅樓夢》,畫畫至凌晨,下午三點起身去吃碗餛飩。朋友說看到視頻,他用一張畫換一餐飯。我想到孔子讚賞弟子顏回的話「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他一雙舊鞋、三件上衣、三條長褲、一碗餛飩,居陋巷也不改其樂。
他的中文名字叫林步冉,意喻步步高升,冉冉升起。
第二天到陶溪川參觀美術館,我跟同行人講起這位林步冉的故事,當地人說景德鎮曾經展覽過他的畫,並立刻聯繫上了,說他幾天後將會在深圳書展賣畫。
正好六月六號我回香港,會在深圳下飛機,到了深圳就可以直接去書展找林步冉。我的秘書網名叫不醒,非常醒目,一早在網上訂好兩張展覽館的票,進館就問工作人員林步冉的攤位在哪兒?我見大堂裏擺滿了許許多多的小攤位,人頭湧湧,心想他一八幾公分的大高個兒應該不難找,就往人羣的頭頂望過去,果然他比最高的還高出一個頭,只見他雙手抱在胸前,氣質像長著一張外國臉的中國書生,我即刻喚不醒,指著左前方說:「走!」
到了那兒見到桌上幾本結集的宣紙畫冊很是喜歡,旁邊有位大嬸買了一本,邊翻著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我們說:「他是外國人嘢,畫得真不錯。」我戴著帽子口罩也拿起一本翻著:「真的嘢,真是不簡單。」桌上總共四本畫冊,我豪氣的望向林步冉「我買了!三本!」
檯面上的畫不多,他是跟隔壁合租的一個攤位,他那塊就像麻將桌的寛度那麽窄,牆壁上倒是貼滿了畫。不醒是學哲學的,她看中一幅哲學家黑格爾的畫像,我說:「買了!」
我問他可有畫林黛玉?他答賣光了,問他還有其他的畫嗎?他從枱子底下拿出一幅畫,我說這幅很好,他說這幅不賣,是畫給朋友的,於是又放回去了。不醒在我耳邊低聲說:「姊,這幅肯定畫的是你。」又假裝問他:「這幅畫是送給誰的?你朋友叫什麼名字?」他沒想到有人會這樣問,猶豫了一下,禮貌的說:「青霞姊姊。」原來他知道我會去看他,連夜趕了一張畫。
我叫不醒把原先準備好的牛皮紙袋拿出來,遞給他:「這個送給你。」那是當天凌晨我對著手機上他的頭像畫的,他先是一愣,疑惑的望着我,我輕輕的說:「你打開來看看。」他抽出裹面的紫色紙,見到上面的畫又一愣,最有趣的是,當他看到署名,驗明正身是我後,反倒變得異常冷靜,不急不徐的把剛剛收回去那張畫交給我。
我脫下口罩邀請他拿著我們各自收到的畫拍張合照,之後跟他握手道別。
林步冉每張畫的後面都有他的郵箱號碼,因為他的畫也可以用郵購的方式買。我請不醒把照片傳給他,心想聯繫上了再跟他多訂購一些畫。一個多月過去了都沒收到他的消息。有一天不醒興奮的大叫:「姊姊!林步冉有消息了!我馬上傳給你!」
那是一首詩:
我身邊所有人俗我也俗
但唯一她的舉動不俗
所以無法忘記
也難以回覆
凡最好的時刻大約都是這樣
同感是有所追求
一握手就知道
的確是絕對平等
但無幾能感受到
總之是奇遇
不得不
我望著手機,琢磨著這「不得不」三個字的含義,口中喃喃道「好詩,好詩,不俗」,心中有種賈寶玉初遇林黛玉那樣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即刻回覆「步冉,我也喜歡喝啤酒,哪天去南昌找你,一起喝酒、談天、畫畫。青霞」
我想我可能是嚇到他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收到他的回覆。
寫於二O二五年八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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