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毀國家形象？「尼羅河女兒」差點被禁演

近來流行經典舊片數位修復後重新回到大銀幕，因此有機會可以見識同樣一部電影，在不同的時間推出竟有不同的包裝方式，呈現180度轉變。即將再度上映的侯孝賢作品「尼羅河女兒」，新版的海報、宣材，大都與公眾印象中「藝術影片」的感覺差不多，然而29年前該片於8月暑末在台上映時，卻標榜是「今夏最新鮮．夠勁的電影」，女主角楊林的倩影被放得很大，宛如為她量身打造的青春偶像片。

其實，「尼羅河女兒」的確是為了楊林而拍攝的電影，只是侯孝賢就算再怎麼宣示以此片「重回商業電影陣營」，拍出來依舊是標準侯孝賢風格，到最後在商業上也未如預期成功，楊林沒能成功晉升演歌雙棲天后。

楊林這位1980年代台灣歌壇紅極一時的玉女，最早因為清新俏麗的外型，被台視相中列為培訓的「12金釵」之一，後續卻不了了之，轉而簽入綜一唱片旗下，綜一認定她有接班師姐沈雁的玉女掌門人潛質，第一張專輯「我是誰」就在台北市區到處設置大看板，強力造勢，還因請出沈雁主持她的電視專輯送往華視製作，引來台視怒控「違約」糾紛，一番熱鬧之下，真的讓她打響第一炮。不過本該乘勝追擊的第2張專輯「可是戀情」，她自認小男生個性、不想裝玉女，於是徹底走中性活潑的造型，竟然大踢鐵板，氣勢倒退。

第3張專輯隔了整整一年才推出，這之中她先在師兄黃仲崑的專輯與他合唱一曲「故事的真相」，走歌壇情侶的路線，大受聽眾歡迎，綜一再讓她在幾個月後的新專輯轉回當年最容易走紅的純情玉女形象，果然一首「把心留住」唱遍大街小巷，終於讓她大紅大紫，隔年的專輯「玻璃心」更是橫掃全台，氣勢直逼早她一步走紅的玉女唱將林慧萍，她在台灣樂壇聲勢如日中天。

雖然楊林一路以來主要以歌星的身份為人熟知，卻曾在走紅歌壇前拍過一部電影「豆芽夢」，搭配一堆歌壇新人像鳳飛飛的弟弟鳳飛颺、小蟲、後來香港走紅改藝名郭小霖的郭亞霖、動感歌手張蓓心等，連後來兩位八點檔天王林瑞陽與馬景濤都有參與演出，然而片子反應不佳，票房不好，楊林也不覺得自己表現多出色，曾經約了朋友上戲院，看一半就離場了。

當時的台灣影壇已經有「歌星主演的電影反應必差」的迷信，旗下有紅牌歌手的唱片公司也不見得會力推他們去拍電影，「尼羅河女兒」卻是綜一出資開拍，用來主打楊林，有其特殊的理由。原來楊林那時已經出了一連串的玉女路線唱片，儘管人氣仍旺，新鮮感已不如以往，偏偏歌壇又出了一位長相、氣質和她類似的方文琳，迅速成為歌迷新寵。和楊林不同的是，方文琳走紅前有過一段苦熬的日子，廣告、電影都拍，也上綜藝節目、接秀場表演，甚至演過瓊瑤連續劇「幾度夕陽紅」與「煙雨濛濛」，很早就是全方位發展。

民國76年春天，在恩師劉文正帶領下，方文琳與兩位師姊妹裘海正、伊能靜先是合唱「年輕的心」，很快讓年輕人認識，再和伊能靜合唱「朋友」，攻佔排行榜冠軍，「朋友」成為賣座片「大頭兵」主題曲，氣勢再拉高。等到她接著推出首張個人專輯「不一樣的女孩」，雖有意昭告天下，自己是和楊林「不一樣的女孩」，仍火速分食了大批崇拜玉女偶像的歌迷，楊林和綜一都被迫面對這場變局，決定再次將演藝觸角伸向大銀幕。然而想像中應該是找擅拍青春偶像愛情片的導演合作，怎會找上向來「藝術掛」的侯孝賢？

侯孝賢曾經與陳坤厚合作拍過幾部賣座突出的愛情喜劇，雖然主角常常是鳳飛飛搭鍾鎮濤，綜一旗下的黃仲崑等人曾經客串過，主題曲也常和他們家攜手，情誼還不差。那時的侯孝賢已經推出了「兒子的大玩偶」、「戀戀風塵」等影評人極叫好、票房卻不突出的電影，也不想再揹上「票房毒藥」的惡名，要讓外界知道他也還是能拍商業片，於是兩邊一拍即合，以楊林為中心，發展出「尼羅河女兒」這部影片，和侯孝賢以往有劇本再去找合適演員的作風也不同。

由於「尼羅河女兒」漫畫在台灣正當紅、書中故事又有穿越又有浪漫，外界真的以為侯孝賢要回頭拍「非常商業」的電影，都好奇他葫蘆中賣啥藥？綜一的招牌歌壇情侶楊林和黃仲崑在片中繼續有帶著浪漫色彩的對手戲，只不過楊林扮演的少女仰慕黃仲崑，黃仲崑卻只把她當小妹妹。

「尼羅河女兒」劇情和漫畫的情節完全無關，只是拿來作為楊林片中角色喜愛的故事，她把自己幻想成女主角凱羅爾、暗指心儀的大哥哥是男主角曼菲士。黃仲崑拍了定裝照、出席開鏡卻因故辭演，換上陽帆接手。侯孝賢發掘新秀的眼光不俗，片中演楊林哥哥的高捷是第一次演戲，卻搶足鋒頭，極具「台灣艾爾帕西諾」的架式。而陽帆心儀的黑道情婦，由紅牌模特兒詹元德扮演，讓她一下子成為影視圈感興趣的人物。雖然「尼羅河女兒」看似賣點十足，拍著拍著卻又讓人覺得是標準的侯式藝術影片，也果真在上片前送電檢就踢到鐵板，差一點搞到禁演。

民國76年的台灣已宣布要解嚴，電影檢查尺度卻沒有變更寬，「尼羅河女兒」最後，侯孝賢用一段台北市的鏡頭，搭配旁白念著聖經先知預告巴比倫城將毀滅的文字，電檢委員立刻想到侯孝賢在影射台北要毀滅，覺得「有損國家形象」，最早一批委員有人甚至提出禁演，其他人討論後認為修剪後可以普級過關，侯孝賢卻認為這會破壞影片主旨，堅持需保留，打算申請覆檢。在覆檢版本，侯孝賢沒剪片，只是用了台北的畫面後，將鏡頭帶到漫畫上再念出這段旁白，就沒有直接「唱衰」台北、「損毀國家形象」，得以安全過關。

因為這番電檢折騰，原定上映檔期還從8月中旬延到8月下旬，豈料同檔對打的港片實在太強，已經上映了兩周的成龍「A計劃續集」、上片一周的徐克「倩女幽魂」仍然大熱賣，「尼羅河女兒」完全被淹沒，就算楊林的偶像號召加上配合片子推出的「純白」專輯與同名主題曲仍受歌迷喜愛，電影票房就是衝不起來。當年各方評估「尼羅河女兒」是一次失敗的嘗試，現在重新欣賞，倒是讓人覺得是侯孝賢頗為獨特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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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詠智

六年級影視圈萬年小記者，生活中不能不看電影，不能缺少影集，口味不完全主流又完全不上流，努力在工作中擠出更多時間欣賞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