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江青/送別瓊瑤—幾度夕陽紅!

2025-01-01 08:00 文/ 江青(舞蹈家、作家)
作家瓊瑤(左)與舞蹈家江青(右).圖為江青2023年探望瓊瑤留影。圖/江青提供
作家瓊瑤(左)與舞蹈家江青(右).圖為江青2023年探望瓊瑤留影。圖/江青提供

二零二四年十二月四日瓊瑤姐向塵世「謝幕」!得到消息不敢置信,因為就在四天之前十一月三十日我們還在微信上接連通了四封郵件,那天下午我傳發給她「江青以視頻和文字悼念摯友鄭佩佩」,這個版本是「紐約華美協進社人文學會」將文字和視頻放在一起對照著在學報上發表,她看後寫:「好棒!」,然後接下來的信是她惦念我孤家寡人在瑞典,夜長日短過嚴冬生活的艱困,我略為描述了我的日常作息以及和兒孫的天倫之樂,請她放一百個心,她馬上回信:「我怎能放心呢?⋯⋯」

慟——晃如晴天霹靂我被擊倒了!我反反覆覆的在心中問:「不放心我,那妳怎麼就翩然離去?!

瓊瑤與世長辭,身邊友人無限哀傷,圖為瓊瑤出席《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座談會留影。圖/報系資料照

瓊瑤與世長辭,身邊友人無限哀傷,圖為瓊瑤出席《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座談會留影。圖/報系資料照

其實她在早些時日已經看過視頻部分「再見佩佩!」(十八分鐘),十一月九日在給我的微信中寫:「看了你的錄像,說得真好,讓我很感動!我想佩佩天上有知,也會深深感動的!」;也因為我做了佩佩的立體人像,追思會上打算放在薰衣草的田野視頻前,寄圖片徵求她的意見:「⋯⋯佩佩和我屬雞,都喜歡紫色。」,「我也喜歡紫色,照片很有韻味!」她很快表態;對我寫悼念的長文「死黨佩佩」,也及時回應:「看完了,寫得很好的一篇,把佩佩的一生都寫到了,也聚集了她的精彩。值了!」

我們秋天開始頻繁的通信,原委是因為我的身體有狀況,不宜長途旅行而取消了遠東之旅,其中有跟瓊瑤的約會:九月十九日我通知了她:「⋯⋯真想見到妳,實在是萬不得已,只好抱歉。希望後會有期!兩天後她的回信來了:「我要妳知道,我在這裡!也是妳漫長的人生裡,真心欣賞妳,愛妳的人!愛妳,愛妳,好愛妳!!」

我受寵若驚,有點不知所措,從來沒有聽過瓊瑤姐這麼直白的表白,一股暖流在我心田中流淌⋯⋯甜甜的!

我挫於言詞或者說不習慣露骨的表達,於是寄了一張兩天前在瑞典皇家音樂廳拍的近照回敬她:「攝影師亞男在馬友友的音樂會上給我拍了照『黑暗中的閃亮』。我送了英文版 Farewell,Fu Ts‘ong」(揮手自茲去—送傅聰)給馬友友,他說傅聰是他從小的偶像惺惺相惜的兩位的大藝術家、人!」三天後又收到了她的信:「⋯⋯妳很堅強,人生多少大浪妳都闖過了!妳心裡充滿了愛,這樣的人,是快樂有福的人!維持心情的快樂很重要!」

作者送給瓊瑤姐的最後一張照片「黑暗中的閃亮」。圖/江青提供、亞男攝影

作者送給瓊瑤姐的最後一張照片「黑暗中的閃亮」。圖/江青提供、亞男攝影

今年十月下旬好友作家聶華苓逝世,七十年代中期,因為我在愛荷華獨舞演出而結識華苓姐。知道她曾經是「皇冠」簽約作家,還和瓊瑤姐一起結伴旅行過。悲痛之下寫信給瓊瑤:「又一位朋友聶華苓走了!她是位有才情的作家,敢作敢為的人!我很敬重她。致哀!」不一會兒接回信:「妳人際關係很好,認得在台灣的,美國的,香港的,大陸的各種朋友,妳又熱情,傾心相交朋友,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就會陸續送走朋友,每次難免感傷。但是無奈,這是人生必經之路。妳現在不要再想別人,只是好好照顧自己,多愛自己一點好嗎?」

現在重溫琢磨這些文字才有些恍然大悟她在告別,當時卻覺得在霧裡看花,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

瓊瑤姐歸去的當日,鈴聲不絕於耳、郵件如雪片飛至、新聞鋪天蓋地、海沸山搖!往後的數日不忍聽!也不忍看!!更不忍想!!!恍惚中在記事本上寫下:「親愛的瓊瑤姐:我相信人生沒有永遠不落幕的『戲』,更堅信不移妳不是輕生而是往生,前往如妳的文字和影視作品中最常用的意境:夢、雨、雲、煙、霧,騰雲駕霧翩然歸去!」

我和瓊瑤相識於一九六四年。我從香港,她從高雄到台北都不久,我主演的第一部電影《七仙女》剛首映,她的處女作《窗外》剛發表,都是「一炮而紅、一鳴驚人、一飛沖天!」,也是當年封閉的台灣藝文界茶餘飯後的熱門談資。

清楚的記得我和她是在俞伯伯大綱先生台北金山街家中初次見面,我先抵俞家,俞先生跟我介紹了陳喆(作家瓊瑤)的情況,説她十分純良,古典詩詞的功夫使他對瓊瑤刮目相看,俞先生知道我屬下的李翰祥導演的《香港國聯電影公司》準備在台灣有番作為,希望我們先互相認識,將來一定會有合作的機會。説著瓊瑤已經現身,完全學生的青澀模樣,一頭披肩長髮,脂粉不施,皮膚嫩白,但臉上方有一塊不小的暗紅胎記。那年我十八歲瓊瑤二十六歲,我們都不善言詞,只記得她講話不緊不慢柔聲細氣,直言寫作是為了生計、育兒,還描寫自己目前揹著幼兒寫作的艱辛⋯⋯

果不其然,要在台灣打天下的「國聯」前後一口氣買下了由平鑫濤創辦的《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多部作品的電影版權,其中瓊瑤的原著拍成電影放映的共八部。六十年代中期,在「國聯」大本營泉州街鐵路飯店見到平鑫濤先生,他老是一臉嚴肅行色匆匆的樣子,一口濃重上海腔國語。當時他白天當會計,晚上編《皇冠雜誌》,半夜到電台主持西洋音樂節目,同時也主編《聯合副刊》 。在事業上一路滾打拼搏,滿懷理想的他,彷彿三頭六臂永不知倦。

平鑫濤(左)與瓊瑤(右)夫婦。圖/報系資料照

平鑫濤(左)與瓊瑤(右)夫婦。圖/報系資料照

一九六五年我接到「國聯」通告:主演瓊瑤名著「幾度夕陽紅」中的李夢竹。在接二連三主演了三部李翰祥導演的古裝片,能拍一部寫實風格的文藝片,對我是個全新的挑戰和嘗試,我喜出望外。基於工作需要,我先熟讀「幾度夕陽紅」外,也讀了其它幾部國聯買下版權準備攝製的作品。讀了她的作品,向她頻頻討教角色塑造等問題,她不厭其煩的向我描述她心目中的李夢竹,兩人交往逐漸頻繁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發現瓊瑤姐文如其人,作者與作品之間給人一種一致的感覺,不是逢人都有,我認為這是難能可貴的質素「真我」。這是她眼中的世界,心目中的人生,做知心朋友要求「真」之外,還能有所求嗎!?

1966年《幾度夕陽紅》劇照,(左起)江青、陶述、楊群,因演出作品與瓊瑤結緣。圖/江青提供

1966年《幾度夕陽紅》劇照,(左起)江青、陶述、楊群,因演出作品與瓊瑤結緣。圖/江青提供

「幾度夕陽紅」策劃導演李翰祥,楊甦執導,頭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將當年在台灣風頭甚健的「國聯五鳳」:江青、汪玲、鈕方雨、甄珍、李登惠,在同部電影中演出。影片長度二百一十四分鐘,分上下兩集。劇情橫跨抗戰時期的重慶、台北兩個時空,我扮演的李夢竹一角,年齡跨度前後三十年,由十七歲的大學生演到中年家庭主婦。此片於一九六七年獲第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幾度夕陽紅》劇照,江青飾演李夢竹,獲得第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右起江青、汪玲、秦沛。圖/江青提供

《幾度夕陽紅》劇照,江青飾演李夢竹,獲得第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右起江青、汪玲、秦沛。圖/江青提供

趁熱打鐵緊接著我又主演了《窗裡窗外》,由瓊瑤短篇小說「迴旋」改編,林福地先生導演,描述了大陸撤退來台後的離亂悲劇。

1967年,江青與田野主演瓊瑤短篇小說《迴旋》改編電影作品《窗裡窗外》。圖/江青提供

1967年,江青與田野主演瓊瑤短篇小說《迴旋》改編電影作品《窗裡窗外》。圖/江青提供

在一九九一年出版的自傳體回憶《往時 往事 往思》上我曾寫:

「每當人們提到我曾獲金馬獎時,自然而然地會提到《幾度夕陽紅》。而我在人們提到時,會馬上憶想起瓊瑶来。雖然我們因地理環境,甚少見面,但可以肯定的是朋友之間的情誼,要比"身外之物"——金馬獎——珍貴長久得多。到如今屈指一算,我們相知整半百,仍然是各居一方平時甚少見面 ,但一見面仍然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一九七零年我從台北「逃」出境,不告而別港台影視圈,再見台北是一九八九年應許博允和范曼儂的「新象藝術文化活動推展中心」邀請,在台灣作獨舞巡迴演出。在台北國家大劇院演完之後,我探望他們,記得瓊瑤姐用「蘇武牧羊」般的整十九年來形容我的「骨氣」如「壯士斷臂」,我自嘲:「幸好沒有像蘇武那樣,自我放逐到白髮蒼蒼才歸來。」説罷我們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此後,每次去台北無論是出書、影展、演出,我都會登門拜望瓊瑤姐、平鑫濤夫婦。

二零一三年二月我的新書《故人故事》 參加台北國際書展,活動一完我就帶著書直奔她們家獻上。一坐定總有杯清香的好茶,還有一大盤台灣特別的水果放在面前,見面無非談家常,聊彼此的近況。發現平先生前幾年因為帶狀疱疹,一度顏面神經失調已經完全康復,真替他們慶幸和高興。記得那一階段瓊瑤姐為此放下一切工作,廢寢忘食悉心照料,讓我為之動容。

閒談間,平先生提出來要我給二零一四年「皇冠雜誌」創辦一甲子寫篇文章,並說要約請六十位藝文界朋友,一起來回憶《皇冠》六十年。

我的第一反應是:哪裡輪得到我?「皇冠」是台灣雜誌歷史中的老牌,也是民間最悠久的出版社,在華文文壇擁有廣大讀者群,許多作家的第一篇文章或第一部書都在「皇冠」首發或出版。瓊瑤更是在「皇冠雜誌」首發她所有的文章,「皇冠出版社」出版她所有的書。「皇冠」的歷史就是一部台灣大眾文學出版史。我是半路出家業餘寫作,不敢在龍蟠虎踞的文壇貿然接下平先生的約稿,但人生中結交了這兩位有情有義有膽識的朋友,他們第一次向我開口,知道却之不恭,祇好尊命也是報答。次年《皇冠》雜誌六十周年慶特刊《圓滿》,我寫了《皇宮 皇冠-慶「皇冠」一甲子》。

那天在「可園」是最後一次見到平鑫濤先生,他高興的送了自傳《逆流而上》給我,扉頁上題「江青留念!」書中記下他永不妥協的驚人毅力和信念。然而,他最後的幾年未能在病床上再一次「逆流而上」,創造生命奇迹,不幸於二零一九年五月二十三日辭世。

平鑫濤題字「江青留念」。圖/江青提供

平鑫濤題字「江青留念」。圖/江青提供

二零二三年秋,我專程由紐約赴台灣參加林青霞榮獲「台灣金馬獎」六十年終身成就獎,恭賀她在電影事業上的實至名歸。距離上次訪台已經整七年,所以想借不辭辛苦長途跋涉的機會,跟老友及共過事的夥伴們相聚,自己這大把年紀自然而然地抱著「見一次就少一次」的心態。老友和昔日同事仍然在世的竟寥寥屈指可數,不禁感嘆一代逝去,大樹飄零!憶往懷舊只可以找老朋友談,也是找回青春最近距離的一種方式。相聚時大家都會不由自主的背誦瓊瑤套用明代文學家楊慎在原著「幾度夕陽紅中」中的名句:「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這次首當其衝地要登門拜訪久違了的瓊瑤姐,她一向深居簡出,尤其在平鑫濤先生去世後。知悉年前,她由台北獨門獨院「可園」搬去淡水的高樓大厦居住。十二月二日我在忘年交兆欣陪同下,於傍晚前抵達瓊瑤姐的新家『雙映樓』。和「可園」一樣仍然是一坐定就有杯清香的好茶放在面前,我顧不上喝茶,先要看新居的風景,從落地玻璃窗放眼望去完全是三百六十度的風景,近看淡水河在腳下蜿蜒靜靜流淌,遠眺一望無際的大海盡收眼底,海天之間一抹落日餘暉,我禁不住嘆:「瓊瑤姐,正是《幾度夕陽紅》時分!」接著參觀室內,印象最深,也是瓊瑤姐最引以為傲和為榮的是整一面牆的書架上整齊排列著精裝出版過的所有瓊瑤的書籍和原稿件,瓊瑤姐要在書架前合影,然後她拿著我班門弄斧送給她《回望》、《念念》兩本書,我捧著她題:給親愛的江青《我的故事》和《瓊章瑤句》,跟兆欣一起合照。看瓊瑤姐越來越光潤的皮膚,自信的神情,燦爛的笑容,發光的眼睛,頓時我如釋重負。知道她已經從四年前失去摯愛,又牽扯到一場插管風波引起全民議論的「善終權」話題,成為風口浪尖上倫理道德討論的對象⋯⋯面對這些紛擾,使她鬱結在胸,刺心穿骨的疼,但她始終勇敢的面對各種壓力和挑戰,而寫了《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書寫使她終於從低谷中披荊斬棘爬上來了,現在她如少女般挺背直腰婷婷玉立在我眼前,我誇她越活越年輕,越活越亮麗,她笑語:「因為知道今天妳要來。特意化裝換了衣服精心打扮了一番,準備跟妳合照。信不信?」一臉調皮的神情,站在一旁的貼心秘書淑玲看著我含笑直點頭。

瓊瑤生前出席《雪花飄落之前 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發表會。圖/報系資料照

瓊瑤生前出席《雪花飄落之前 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發表會。圖/報系資料照

晚飯時間到了,兒子陳中維住在同層樓的隔壁,過來一起進餐,小朋友兆欣說他「保鏢」任務完成,就先告辭了。

飯桌上中維說太太何琇瓊在上海出差料理公司「後事」,瓊瑤姐說公司已經十一年沒開張,準備結束業務。「那——!?」,「我們吃老本。」母子二人不約而同的回答我。我沒有看過任何瓊瑤製作的電視劇,所以一時語塞。很快就轉了話題,也是我這次拜訪她的重心所在。

我告訴瓊瑤姐,前幾天我見到了李敖一直想介紹我認識,可以幫助一起呼籲「安樂死」·的陳文茜女士,她送了剛出版的《晚安,我的生命》給我,由於她得了不治之症,是給自己六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書中寫:

「你無法抗拒死亡,但你可以看穿它。⋯⋯死亡不是終點,而是一個轉捩點,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的有限性和無常性時,就會更加重視自己的存在和價值。」

書中使我淚目的一句:

有一天,我們都會消失,別怕,只要輕輕說一聲:『晚安,我的生命。』

作家瓊瑤有無數作品被改編為影視佳作。圖/報系資料照

作家瓊瑤有無數作品被改編為影視佳作。圖/報系資料照

這和瓊瑤姐《雪花飄落之前》的重要部份,將「善終權」這個不容忽視的話題在書中進行討論,兩本書之間有同樣相關的人生話題。瓊瑤姐書中寫:

「如何面對死亡,和接受死亡,是我正在學習的課程。我這堂課是用我的生命和全部感情在學習,面對的是我此生最摯愛的人。」

中維聽我們認真且熱烈的毫無忌憚的討論生死、生命問題,禮貌的打了退堂鼓:「媽媽我就回隔壁了,江阿姨慢用,我就不陪您了,你們好好聊⋯⋯」

於是,那一晚我們一路直瀉,從飯廳餐桌移到客廳沙發,我一杯紅酒她一杯茶,兩人開懷暢談。記得不知不覺已近午夜,我告辭幾次但都沒有放下酒杯起身站起,瓊瑤姐說自己是個夜貓子,越晚越精神,秘書淑玲跟自己的女兒一樣,到時會負責送我回家。

那晚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夜半私語了整七小時,當然都是那遠在天邊卻仍然近在眼前的往事。

現在很難回想起七個小時都能聊些啥?我們之間能竊竊私語各種話題,那次暢談、長談,使我了解到現在的瓊瑤姐,絕對不是六十年前我在電影中唸李夢竹的台詞那個一腦門子愛的痴迷不悟的人。

劇中李夢竹:「我只要一樣東西:愛情⋯⋯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喝。可是人生缺了它,還有什麼意義?」

瓊瑤姐書寫愛情也許是她的事業,但信仰愛情絕不是她的志業。她固然以愛情為故事主題但涉及到的社會議題、世代差距、世俗觀念、道德論理、景況機遇、時代變遷⋯⋯比比皆是,穿插交會融入情節中。

記得那晚瓊瑤姐冷不防的提起「月滿西樓」,問我記得嗎?我搖頭,她笑我健忘,馬上給我朗讀她寫的歌詞:

這正是花開時候,露濕胭脂初透,愛花且殷勤相守,莫讓花兒消瘦。 這正是月圓時候,明月照滿西樓, 惜月且慇勤相守,莫讓月兒溜走。

似這般良辰美景,似這般蜜意綢繆,但願花長好月長圓人長久。

她依舊清楚的記得一九六八年我第一次帶著前夫劉家昌登門造訪她的情況,她說:「妳帶著家昌,他揹著吉他來我家,我把歌詞給他,飯局還沒有結束,他歌已經寫好了,真是個鬼才⋯⋯」我這才憶起這是劉家昌為電影作曲的第一首歌,也是瓊瑤任製片與平鑫濤「皇冠」合组之火鳥電影公司的首部製作。我笑說:「往事如煙,不堪回首的過去早就煙消雲散了。我們都經歷了太多太多,我目前的生活態度就是看穿、看透、看通、看清、看淡一切的一切,放下!」

我接著說我最記得的是一九七零年夏天,婚變後由台灣一無所有的「逃」到了洛杉磯,靠娘家補貼蝸居在汽車間樓上,苦學英文和苦練舞蹈來打發一生中最黯淡的時光。不料,一天學英文的中國同學告訴我有兩位台灣來的朋友在急切找我。馬上聯繫見到你們時我欣喜若狂,知道你們兩人世界旅行時特意繞道來看我,想開導我寬心。你們先去了洛杉磯的每家中國餐館打聽我的行蹤,殊不知當時我哪有閒錢上餐館?臨別前,妳還塞了兩百美金在我口袋中。回台灣後為了我的思子心切,妳也想盡辦法奮不顧身的幫我「偷」拍兒子「土老二」照片,結果還被「搶劫」強行沒收。說到這裡,當年她雪中送炭見義勇為的情誼湧上心頭,覺得眼睛泛潮。

那晚我們共同憶起的一點是我和她的媒人俞大綱先生,曾經玩笑的跟我兩說:「小心!不要把自己當別人的搖錢樹!」說罷,我們相對無言。

淑玲送我回旅館的途中我睡著了,三天後回到紐約,我不棄初衷,鍥而不捨的寫信,仍然希望瓊瑤姐大聲疾呼「安樂死」。收到她的回覆:

「我現在並不想為安樂死去打拼,太累了。只想平靜的度過最後的歲月。」

我當然理解她的心境,這是個有關生命的課題,不可強加於任何人。

瓊瑤親筆。圖/江青提供

瓊瑤親筆。圖/江青提供

幾天後我收到了她的另一封信:

「我看完了妳的《回望》,第一次完全了解妳和比雷爾的故事。」

夫婿比雷爾和瓊瑤姐從未見過,我回:「我和比雷爾是歲月長情吧 ! 他走了十五年了,反而越遠越思念,發覺他更多的人格魅力。」

「上蒼憐恤妳情感路太坎坷,給了妳一個比雷爾 !」

我也告訴她我看完了她的《我的故事》才瞭解了一個完整的瓊瑤!

六十年來我認識的瓊瑤姐是表裡一致的人,她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真善美,她如此的愛美、心善、求真。她柔弱的外表下竟然如此剛烈的對生命決絕,在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下,我只能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來詮釋她的作為。

文章結束前必須講個沒有答案的故事,送別瓊瑤的標題由來是這樣的:我為死黨——鄭佩佩今年九月在紐約「華美協進社」舉辦追思會,作為發起和召集人,在瑞典的著名攝影家亞男相助下製作了《再見佩佩!》視頻。做完後上傳給瓊瑤姐並請她勿外傳,她說視頻打不開但迫切想看,於是我用其它方式再寄,她看後很感動。之後,電話中我告訴她視頻中我最得意的是用了弘一大師《送別》作配樂,我聽了一百多個不同樂器演奏,不同詮釋的版本,結果挑選了其中六個,前面用不同樂器的獨奏配視頻,尾聲才有唱歌的部分出現而且是童聲合唱⋯⋯

得悉瓊瑤姐的往生,我驚愕之餘採取自閉,但青霞寄來了瓊瑤姐的遺書,遺書中有這樣的字句:

我是「火花」,我己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熄之前,我選擇這種方式,翩然歸去。我要說的話,都錄在我《當雪花飄落》的視頻裡了。希望我的朋友們,多看幾次視頻,瞭解我想表達的一切。

於是我馬上看了《當雪花飄落》的視頻,聽到「送別」作為視頻的音樂,音樂將我淹沒,我感到了痛徹心扉滅頂般的窒息!

難道——?

如同她的翩然歸去,是個永遠沒有答案,無法解答的謎!

2024年12月15日於瑞典 江青

※ 提醒您:禁止酒駕 飲酒過量有礙健康

#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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